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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循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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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节
      循循
      作者:伊人睽睽
      第1章
      “呼——”
      江鹭推开驿站毡帘,浓厚的雪粒子自他袖口肩头飞出,浸了一室霜寒。
      驿站中张罗客人的驿卒忙迎上:“客人从哪里来,要去哪里?可有凭由为引……”
      江鹭一行二人,一文一武。那文士青年略显苍白,听得驿卒话,便弯腰取出出行凭证,向驿卒引出己方二人身份。驿卒看得“凭由”,肃然起敬,不禁将那戴着蓑笠的武者青年再次打量一番。
      蓑笠遮挡江鹭所有容貌,他垂着眼,衣间落雪。飞拂的帽带,擦过修长身板、细瘦腰身。
      此间驿站往来皆贵客,驿卒看得江鹭的腰牌,自然更不敢得罪他。
      驿卒引两位客人于一楼喝茶、为二人安排夜宿客房。
      驿卒悄然指指楼上,小声:“江郎君便宜行事。只有一样——楼上有位尊贵女客,不便见人,还请江郎君莫要打扰。”
      闻言,跟随江鹭落座的文士青年段枫咳嗽着,朝楼上看了一眼。他只看到屏风相挡,但更觉诧异:
      江小郎君身份已足够尊贵,驿卒却说楼上女客更贵。谁家贵女会于雪日出行,又夜宿荒野……
      不待段枫打探,他已听到好友江鹭的声音,清润疏离,端方有致:“知道了。”
      自始至终,江鹭戴着蓑笠端坐,手肘抵桌,不曾抬头。
      出门在外,红尘多磨,他却正如那些传闻中修养得体的贵族郎君一般——如圭如璋,令闻令望,不可亵渎。
      小小驿站一楼中的人,皆若有若无、好奇地打量这位客人。
      --
      驿站二楼屏风后,侍女玲珑正在烹煮一壶热茶。
      玲珑一边烹茶,一边垮着眉眼,十分不安地轻声诉说近日之事:“娘子,此地绝非久留之地。我们既然已经拿到了东西,就应快快赶路,返回东京。夜长梦多,只有回到殿下身边,才得安全……”
      她絮絮说了许久,伸长耳朵,听到一句敷衍女声:“被雪封于山路,未必见得更好。”
      玲珑嘟嘴。
      她继续忐忑劝说,半晌听不到答复,便悄然转目,偷觑主人:
      束髻美人上衣下裙,臂挽轻帛,手持一狼毫,斜倚于素白屏风前。拓枝红长裙蜿蜒曳地,美人眉目间蕴着一腔心不在焉。她听不到侍女声音,只因全心于画作。
      素色屏风照着姜循眉目,灼灼明华。
      玲珑好奇娘子在画什么,不禁起身,提裙步前:
      美人作画总是赏心悦目的,只是姜循的作画,与他人略有些“差异”。
      驿站驿卒为贵人安置了一张素面屏风,阻挡下方一楼客人们的窥探;二楼的贵人,却可以隐约窥见下方众生,于屏风上作画。
      姜循正对着楼下新入座的那位年轻郎君,于屏风上勾勒此人风貌。
      她画得有趣:
      从此屏风方向,她只隐约窥得那郎君的身量。何况那人戴着蓑笠,她更不可能看清。但是玲珑走到姜循身后,却见娘子笔下,那郎君如此的“栩栩如生”——
      细窄腰身,平整肩膀,飞扬拂带,束袖锦袍。
      郎君坐姿端正,身形又足够清雅风流。除了身量,姜循还为画作补上了眉眼:
      纤长秀扬的清眉,潋滟多情的墨目,山峦一样的鼻梁,不点而红的朱唇……
      玲珑观察半晌:“娘子画得不错,只是把人画得太瘦了些。”
      姜循淡声:“清拔之美,你又怎懂?”
      玲珑:“腰倒劲些。”
      姜循:“不然哪有气力?”
      她调子懒而漫,说得几分粗糙,笔端轻轻擦过画帛,颇有暗示。
      侍女不禁红了脸。
      姜循继续作画,画得过于生动而细致,玲珑终是噗嗤笑出声:“娘子这到底是怎么画的?若不是婢子知道这屏风看不到后方人,还以为娘子是对着真人在画呢。”
      姜循眉尾轻轻挑一下。
      她是如此明艳佳人,眉梢那般一勾,便如烈烈火焰般,燃至眼底。然如此美人,眼底又一派漠寒荒芜,生生让人寒心。
      不过,大约也正是秾丽相貌与冰雪气质如此矛盾,才让姜循更得东京贵族郎君们追捧吧。
      可惜,美人已“名花有主”。
      玲珑想到此,略有忧心,小声:“娘子把画丢了吧。若殿下知道,对娘子不妥。”
      姜循自鼻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声,调子沙哑、轻慢。
      她盯着自己的画作望了片刻,意兴阑珊地收笔,托腮坐于桌边,为自己斟一盏茶。
      姜循一边品呷,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侍女处理她的“大作”。
      玲珑将屏风折起,心中寻思着烧掉此屏风的妙法。可娘子画得这么好,玲珑又心生不舍。
      玲珑如此忙碌时,不经意朝楼下瞥了一眼,正好看到之前姜循作画时正对着的那位蓑笠郎君。
      此时又有客人自寒风中掀帘进屋,一重薄雪飞来,卷上那楼下蓑笠郎君的袍袖。
      帛纱飞扬,露出江鹭微垂的半张脸:
      清挺上扬的长眉,凛冽若山的高鼻,花瓣一样的朱唇……
      玲珑震得一声“嘶”:“娘子,他、他、他——”
      他与你画的怎么一模一样?!
      玲珑回头惊愕看姜循,正好姜循也在托腮欣赏自己的画作,不小心瞥到了下方的年轻郎君。
      姜循怔了一怔,艳丽的眉眼间荡着一重春波一样闪动的光。
      姜循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
      茶盏中的热水烫到她指盖,她没什么反应。
      而大约主仆二人的窥探被下方的年轻郎君发觉,江鹭抬眼朝楼上望来。玲珑忙侧身,挡住娘子的身形,将屏风重新悬起。
      楼下客来客往,一派喧哗;楼上如冰雪封室,静谧无声。
      姜循掩口打个哈欠,起身间曳地长裙擦过,裙间彩凤振翅若飞:“我去睡了。夜里无事,莫打扰我。”
      玲珑怔怔看着姜循的背影:她到娘子身边堪堪三年,看着娘子风光无限,大婚在即;她一向敬佩娘子手段,觉得世间没有娘子得不到的郎君。
      而今她却开始想:在她服侍娘子之前,姜循是怎样的人,又是否……曾有些慕少艾的秘密呢?
      --
      夜间风雪席卷天地,温暖客房中,姜循正做着一场青春酣梦。
      梦中三月花飞若雨,少女无忧笑声荡于秋千间。
      阳光自叶间穿梭,落于少女绯红绣鞋尖。秋千一次次被从后推起,少女芬芳鲜妍,笑声清脆间,又有几分嗔意:“二郎,慢一些,我害怕……”
      花叶葳蕤,有一少年郎君立于浓郁枝叶后,被阳光笼得一派金白之光。
      他微微笑着,声音很低,俯身与那少女说话。
      秋千上的少女仰起脸,迷迷瞪瞪地带着笑,朝身后推秋千的小郎君望去——
      忽而一重浓烈大火袭杀而来,卷上二人的衣袍。于一片尖叫间,飞溅的火星子将二人吞没,尘埃落落……
      火星子“荜拨”,浓烟滚滚。
      姜循咳嗽着醒来,发现门窗被照得火红一片。
      她一瞬间明白了夜间起火,趔趄着起身,翻过枕边帷帽与枕下匕首。
      帷帽覆于面上时,姜循听到了窗棂被撬动的声音。
      她捂住口鼻站于窗下,在黑暗中判断好方位时,又听一声“咔擦”声,窗子被从外打开,一道人影翻了进来。
      那人朝着她。
      姜循毫不在意,在那人碰到她手腕时,她手腕一旋,袖中所藏匕首便敏捷无比地朝来人刺去。
      如她这样的娇弱女子,不提本不应会用匕首,即使会用,恐怕也几多生疏。然她刺去的这一刀却又稳又狠,若非来人反应迅捷地朝旁一让,手臂非要出血不可。
      来人顿住。
      一击不中,姜循手腕掀动,又刺了第二刀。依然是那样熟练的狠辣风格——
      来人回神,格肩一拧,又双掌相握,猛地一击,震落姜循手中的匕首。
      姜循且有后招。
      她指尖簪子在夜中闪着银光,再次刺下——
      好疯。
      来人捏紧她的手,桎梏之凌厉却不像美好的贵族小郎君了:“小娘子莫慌,我是来救你的。夜里驿站不知为何起火,我出来时,听你侍女在楼下急哭。”
      姜循手腕被扣。
      与她说话的郎君声音清且凉,于火灾中也不见慌乱。他说话间,拧身便劈开了一段落下来的横梁,带着她朝旁侧躲去。
      火光照着他眉目。
      那张脸生得实在晃眼,灼灼之间,像小神仙下凡。
      姜循眸心闪动。
      隔着帷帽,她认出了这身段极好的郎君——正是白日时被她不小心画在屏风上的江鹭。
      江鹭见她不再挥动匕首,低垂下眼,朝她望来,虽态度疏离,语调却是温和的:“听明白了?”
      姜循:“嗯。”
      她那般冷漠,江鹭并未多想——救人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