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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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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隐 第35节
      还没等她哭出来,何骈旁边的小太监先哭了:“师父,这可如何是好啊?全撒了全撒了……”
      地上除了破碎的瓷茶壶,还有撒了一地的黑色药丸,每一颗都有拇指肚那么大,其中一颗滚到清如手边,被她不着痕迹收进袖里。
      清如以为,何骈会要了她的命。
      谁知他冷眼看了看那小太监,让其噤声,自己蹲身,一颗一颗拾起药丸,放入木盒子里,回头朝清如淡然一笑,唇勾得像弯刀:“你是哪个宫的?看jsg着不像王府里的人。”
      清如往上抬了抬胳膊,大半脸都被长袖挡住。
      刚才的那一幕还没有缓过来,现在又要面对这老狐狸。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没有化险为夷的本事,更何况那个时刻守着她的男人,远在天边,以后也不会来了。
      她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发出两个音节:“妾是……”
      “何监!好久不见啊!”
      清亮的嗓音带出阵阵热气,陆简祥从花草深处大步流星赶过来,边走边作礼:“何监见笑了!我这个未过门的娘子啊,太莽撞,冲撞到您,实在不好意思,莫怪莫怪!”
      他扶清如起身,为她掸掉浮土,在她耳畔不经意带过一声:“躲我身后别说话。”
      何骈的资历和秉性,经常在皇城混的贵族官吏清楚得很,真要惹到他头上,他不会当面责怪你什么,而是笑脸相迎,等事后再找机会斩草除根。
      “原来是陆三公子,怎么,陆侍郎也来了吗?”何骈已将东西收拾好。
      “是,这不想借此良辰吉日看看未来的儿媳妇吗,可惜她害羞了,只顾着躲我,哪成想跑到这来……”他凑近一步,呼出的白气喷在何骈耳廓,语调缓和又充满威胁:“您要罚就罚我,就算是替我阿父略施家法。”
      何骈耳朵微动,神情凝滞一瞬,忽而大笑,拍着陆简祥肩膀:“陆公子,老奴只是个跑腿的,怎么敢替主子们做决断?”
      “何监承让……话说您怎会在这后花园里,舒王可是在前堂坐定,若是您从宫里来,这路线有点……”
      “哦,”何骈退一步鞠了鞠身子:“老奴是奉陛下之命,为荣义郡主送贺礼的。”
      “陛下”二字一说,清如又想起刚才被拘禁的那人,下意识攥紧陆简祥的衣角。
      陆简祥扭头安抚,又对何骈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何监了,改日再请何监赏脸来府上赐教。”
      何骈走后,清如才稍稍缓和,拿拇指和食指使劲捏着眉间穴位,试图让自己不那么混沌。
      “阿如,别怕。”陆简祥抽出手,去捉她的,几下未遂,只好扯上她袖子,跟在身后说话。
      “三郎,我想回去了。”
      她转身,陆简祥这才发现她脸色苍白得很,扶着她肩膀低身询问:“发生什么事了?在何监之前是不是遇到什么了?”
      清如摇头,魂不守舍:“没什么,可能昨晚睡晚了,今日又起早,空着肚子体力跟不上。”
      陆简祥放松下来,笑得淡然:“那就好,没事就好。”
      他终于握住她的双手,摩挲着骨节,似在撒娇:“阿如,方才我的话是真的,没骗你。”
      “什么话?”清如只觉得他说了好多话。
      “你是我未过门的娘子,我阿父同意我们的婚事了。”
      “……”
      这不可能。可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连皇帝都能被权臣拘禁,还有什么事情不可理喻呢?
      正午日光比她的脸还要惨白,她比人生中任何时候都更加孤独。
      她原以为,以自己手里的证据,是可以为他做些事情的,哪怕他不愿回来,不愿继续原来的身份,但害他的人也必须要受到惩罚!
      而现在,这一切都如幻影,虚虚实实,仿佛尘封的历史就该被尘封,你想去扫尽尘埃,却弄的自己满手灰。
      许清如下了马车,强撑着身子往家中走,触到门钉的那一刻,眼泪簌簌而落。
      自己终于,还是活成了一座孤岛。
      她连进门的力气都没有,只扶着门框缓缓蹲下来,埋起脸抽泣着。
      她想到与他的过往,想到他还是邕王时,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掩饰送她礼物;想到他在滇地无数次牵起她的手,把她护在身后;想到温泉池中他用炙热遒劲的身体,满足她贪婪的需求……
      他那么用力地爱着自己,可自己还是将他丢下了。
      丢在那遥远蛮荒的滇地。
      恰此时,一只手缓缓抚上她的背,手掌在她眼前摊开,露出掌心的东西。
      ——一条打了结的红绳,系在一小根桂枝上。
      第44章 044. 明争
      清如泪眼婆娑,可她却记得这个东西。
      那时,李佑城站在桂树下,将手里的红绳递给她,对她说:“你可以告诉他,在这世间,还有人记得他,还有人疼惜他,他若是在天有灵,定会将红绳打结,送到你身边。”
      她那时并不知道,他就是邕王。
      可她却清楚地记得他舒阔坚实的背,温柔有力的臂,和彼此隔着衣料却仍然亲和的触碰感。
      不然,她当时也不会在他渊静的眼睛里沦陷,任他凑近,吻住自己。
      这一刻,许清如不得不承认,她早在那时就爱上了李佑城,他替代了邕王,重新占有了她身体里流淌的爱和欲望。
      她以为自己会一直活在邕王的背影里,其实她早已跳脱出来,心甘情愿地承受了李佑城的爱。
      只是,眼下这手握红绳与桂枝的人,却不是他。
      “落缨?”
      清如骤然起身,不可思议对着眼前女子惊呼道:“真的是你吗?你怎么来这里了?”
      还没等落缨回答,她又问:“如何过来的,路上可否安全?用饭了吗?肚子饿不饿……”
      落缨深深一拜,笑眼中闪着光:“公主这是走怕了,怎还担心这些呢!公主放心,一切都顺利,是滇地都督府的人送我过来的,十几日的路,很快就过去了。”
      清如依旧不敢置信,见到落缨就像见到了自己的前世。
      “奴婢……没有家了。之前在神花教,以为无量山就是家,只可惜神花教主并未把我当家人……奴婢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只有公主真心待我,既如此,那我就来碰碰运气,想着再续主仆缘分。”
      “快别这么说!”清如搀起落缨,拉着她往宅院里走,“你以后叫我阿姊,你我之间不是主仆。”
      落缨有点惶恐,却被清如打消念头,“你若不嫌弃,就留在我身边吧,家中事务多,你唤我一声阿姊,我也好教你做些生意。”
      “奴婢……不,落缨多谢阿姊不弃之恩!”落缨跪下来,行了大礼。
      起身后,落缨指着清如手中的红绳,道:“阿姊,这是李佑城校尉让我带给你的。”
      李佑城。
      清如心尖一颤,热热血流一阵一阵向上翻涌,只觉得喉咙干渴。真是奇怪,日子这么久了,她听到他的名字,还是如此痒得难耐。
      “他……有说什么吗?”清如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拇指沿着轮廓抚摸。
      落缨心里清楚,李佑城对许清如一往情深,虽然二人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她说不准,可她坚信,李佑城绝不是轻易松手的人。
      于是满怀信心,道:“他确实有句话,要我讲给阿姊听。”
      清如眸子一闪,心中静湖波澜不断。
      “李校尉说,”落缨一字一句,十分郑重:“无论相隔多远,历时多久,只要是你的东西,就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冬日寒风卷过耳际,拨弄着清如的每一寸呼吸。
      他终于要来长安了。
      确切而言,是他终于要回家了。
      ***
      晌午刚过,葛氏就急匆匆回府了,一进门,嘴就开始放炮。
      她说来说去,无非是指责许清如不懂礼节,不守规矩,竟敢在舒王府摆架子,得罪了高门望族的娘子们不说,竟连宴席都未去,害得她被别人白眼、说笑,甚者,周若水还特意在众人面前揶揄羞辱她,用最懒散的语调将许家上上下下骂了个遍。
      葛氏痛心疾首一般:“哎呦,真是丢人现眼到家了。你说你就不能忍忍吗,忍一忍什么都过去了。这下好了,我看那个荣义郡主日后还得找你麻烦!”
      “我们这种家世,这种小门户,在她们眼中,逆来顺受是理所当然,你越屈从,她们就越高兴,就越想把你踩得更低。”
      葛氏头一偏,不以为然:“踩我怎么了?她们若不踩我,我上哪去拉关系找生意做啊?”
      清如叹气,气她无可救药。
      恰此时,仆人来传,说陆三公子来了。
      她便领着落缨过去会面。
      陆简祥等在前院,身后家奴们提着五六个食盒。
      “从杏花楼和酒仙楼订的,都是你素日爱吃的,你午宴未至,回府了也没吃东西吧,趁热进一些。”他目光瞥见清如身后的女子,问:“这位是?”
      “这是我在滇地认的阿妹,落缨。”
      落缨作礼,陆简祥颔首。
      “滇地……”他心中介怀,缓缓道:“阿如在滇地留了多久……才又去的白崖?”
      “四五日吧,记不太清了。”
      “是她在滇地……”陆简祥下巴朝落缨微微一昂,“一直照顾你的吗?”
      他这么问,想来是知道些什么。就算不知道,那满城的风言风语也不会逃过他的耳朵。
      “不是。”清如如实回答,走近些:“一直都是我一个人,是都督府的……”
      “阿如,”他打断,笑意很浅:“过去的事情,我们不谈。”
      说完俯下身子平视她,目光与jsg她相撞,呼吸很近:“快到元正(春节)了,礼部会有一段长时间的休沐,那时,我会挑一个吉日,来许府提亲,你要乖乖的,等着我来。”
      清如愣怔着,可他貌似很满意,捏捏她鼻尖,直起身子转身要走。
      “三郎!”
      清如叫住他,几步赶上,她必须要把话说清楚,不然就真的犯了人性之罪。
      她拉住他暖藕色袖袍一角,他留步,却没回头。
      “三郎,我想我势必要与你说清楚,我……请你原谅我,我不能嫁你。”
      清如听见他细微的叹息:“是因为那个滇地的校尉吗?”
      说心里不在乎是不可能的,他也为此痛苦过,可就算这样,他还是想与她厮守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