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荒原长亭,寒鸦凄苦,扑面而来的萧瑟肃杀之感,让人心底莫名一沉。
长亭自古以来便是华夏文化中“分别”的意向,而这布景色调偏灰,房间里的灯光也偏暗,更是让那种苦楚压抑的感觉分外沉重。
伴随着锣鼓声由强渐弱,一个身着黑衫白袖的大青衣自后台疾步而出,到了台前重重往地上一跪。
而一旁站立的,双手带镣铐的俊扮武生也快步上前。
大青衣长袖掩面,声线婉转凄厉,伴随着如幽燕泣血般的一声“夫啊”,这《野猪林·长亭别妻》的戏目正式拉开了帷幕。
黑衫白袖的大青衣自然就是林娘子,而俊扮的武生则毫无疑问是被刺配的林冲了。
台上的演员声色并茂地高声唱了起来,他们唱得极好,陶知爻不知不觉就看得入了神,若非萧闻斋悄悄碰了他一下,怕是段时间内还回不过神来。
陶知爻见萧闻斋使了个眼色,不动神色地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唐文绍坐在桌子前,眼神都已经直了,目光盯着台上唱戏的二人,却又并不聚焦,好似在透过戏台上的人,看着更远方的什么东西一般。
而他的手置于胸前桌上,手指抓着茶杯隐隐泛白,是用力过度所致。
但还不仅仅于此。
此刻,唐文绍的脸色非常之白,但这白却并非气血两虚而带来的青白色。
而是油彩的亮白色。
面白颊红,眼尾上挑。
此时此刻,唐文绍的面容正在缓缓变化。
变得和台上那位“林娘子”几乎一模一样!
第57章
台上的戏仍在继续, 扮演林娘子的角儿吊着嗓子,手捏兰花怒而指向那林冲,开口唱道:“我与你生死夫妻同偕老……”
那声音语调幽怨, 似悲似怒, 听得人忍不住鼻子一酸。
尤其是宋曜兴, 甚至已经开始抽鼻子, 找纸巾准备擦眼泪了。
但陶知爻却注意到,在他们身后的方桌边坐着的唐文绍随着台上那林娘子的唱腔逐渐吊高, 脸色也明显地涨红起来。
他双目瞪圆,目光发直得盯着台面上,却又不似在看台上的什么。
下一句戏文随之响起。
“你怎忍义断情绝将我抛……”
“你怎忍义断情绝将我抛……”
戏一出口,台上的两位角儿也随之愣住了,不太确定地看着台下。
不为别的, 只缘在刚刚那台上的「林娘子」唱词之时,与她一同出声的, 还有坐在台下的唐文绍。
如果, 台下坐着的人还能算是唐文绍的话。
而此时, 「唐文绍」的脸已经完全变成了墙壁一般的白色,两道上翘的长眉直入鬓角, 脸颊绯红,双唇如血, 当真是与那张林娘子的脸谱面具一模一样。
「唐文绍」死死地盯着台上,机械地唱道:
“你怎忍义断情绝将我抛……”
“你怎忍义断情绝将我抛……”
一句接着一句,如同鬼魅之语一般在室内久久萦绕,「唐文绍」唱出来的每一句, 都要比之前的少一份哀伤,却多一份愤恨。
台上的两个京剧演员都有些慌了, 不知所措地看着台下的萧闻斋。
萧闻斋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离开。
两个京剧演员赶紧收拾东西从后台下去了,走之前还不停地往众人那边看。
因为他们惊讶地发现,那位开口的老爷子不论是从表情也好,声调也好,还是唱时的嗓音技巧也好,都远远地超过他们。
但还有一件事……刚刚他进门的时候,脸上画了油彩吗?
等人走了,屋内只剩下陶知爻四人。
宋曜兴还在状况之外,还想伸手去拉唐文绍,“老唐,你这是……”
萧闻斋赶紧伸手按住宋曜兴,给他使了个眼色。
后者这才略微反应了过来,视线落在萧闻斋示意的,桌面上放着的那盒脸谱之上。
他一个接一个看过去,直到最后那个白面红唇的林娘子面具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宋曜兴赶紧抬手捂住嘴,憋住了那个差点冲出来的“妈呀”。
「唐文绍」还处于反复唱那一句戏文的状态,并没有注意到宋曜兴和萧闻斋的举动。
于是萧闻斋赶紧拉着宋曜兴退到一旁。
陶知爻则是紧张地关注着「唐文绍」的反应,渐渐地,「唐文绍」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他不再唱了,而是缓缓垂下头,死死地盯着桌面。
他的手指抠挖着桌板,发出刺耳的咯咯声,口中不停地念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抛弃我……不,是我的错,为什么我不说,为什么……”
「唐文绍」嘴里不停地重复着其他人听不懂的话。
陶知爻听得皱起了眉头,正当他想开口问一句时,一直沉浸在另一个世界的「唐文绍」突然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已经变得一片鲜红,如同汩汩鲜血从中涌出。
而他的双手也如同利爪一般,朝陶知爻的面门抓了过来。
不远处的宋曜兴着急地大喊一句“小陶当心”,而萧闻斋心头也是一紧,但他还记得陶知爻的叮嘱,虽然心口揪得难受,但还是努力地控制着让自己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