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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唐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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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唐浮生 第1195节
      兀鲁黑背上中了一箭,气得破口大骂。这绝壁是被自己人黑了!
      电光火石间,他只能猜测是在逛窑子时结下仇的某人。但这会也没工夫仔细想了,他捡起一杆铁骨朵,快步前冲,追着鞑靼溃兵的后背猛砸。
      其他步战士卒乱哄哄地冲了上去,有人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割起了人头。
      黑眼珠见不得白花花的银子,每个人头都能换赏赐。赏赐可以买吃的、用的,还可以嫖,用处大着哩!
      朱瑾冲了一圈就停下了。敌人已崩,没必要亲自上了,掉份。
      他驻马到远处,仔细观察起了各部的表现。
      毕竟是做过节度使的人,他的眼光是非常老辣的。
      在他看来,女真人并不是合格的骑兵。一部分女真人确实养马,也会骑马,但怎么说呢,人马结合的能力远远不如草原牧人。
      军使夏鲁奇是了解他们禀性的,给他们配发的马匹多是骑乘马、驮马,而不是战马。女真人主要还是下马步战,以步弓、长枪、钝器对敌人的骑兵发动冲锋。
      与之相反,契丹人则不是合格的步兵。遇到敌袭,下意识就要拉开安全距离,然后用弓箭射你。
      蕃人与蕃人,也是不一样的。
      东北草原上先后兴起过以步战为主的高句丽、渤海,强盛时可以压制鲜卑、突厥、契丹的骑兵,但衰弱时则被对方压制乃至奴役。
      其实迭里特那句话没错,骑马射箭和下马步战,哪有强弱之分?东北这两大族群冤家争斗了得有上千年了吧?至今还是此起彼伏,一方兴起,一方衰落。
      如果大夏不进攻辽东,大概是骑射的契丹兴起,要掀翻曾压制过他们的渤海国。
      而契丹衰弱后,谁来掀翻他们的统治?擅长步战的女真人?
      女真人衰弱后,又是谁来掀翻他们的统治?擅长骑射的室韦人?
      真正合理的做法,其实还是均衡发展。
      筑城农耕的高句丽人在吞食了大片草原之后,也注重发展骑兵。
      契丹人在被国朝击败之前,也在吸收俘虏的渤海人当步兵。
      大家都不傻。奉国军如今的配置是合理的,各色兵种都有。
      远处奔来数骑。
      朱瑾拨马转身,望着他们,原来是信使。
      “朱将军,军使下令收拢人马,往鸊鹈泉撤退。”信使下马拜道。
      “军使那边可有斩获?”朱瑾问道。
      “破了两个小部落,逃散不少,只俘得五千余人、杂畜七万。”
      “五千多人都是老弱妇孺吧?”
      “是。”
      “抛妻弃子跑路,这帮人可真——”话说一半,朱瑾闭上了嘴巴,转而问道:“还有什么消息?”
      “有不少部落主动献上牛羊、骏马,愿意归顺。”信使回道。
      “那何不直接捅到黑城子去?当年陛下就奇袭过那里吧?”朱瑾问道。
      “八月下旬了,随时可能下大雪,军使不想冒险。”
      “也罢。”朱瑾一收马槊,道:“此番抢了不少,回去也能交代了。鸊鹈泉庄氏那帮人打得如何?”
      “没甚斩获,听闻接到圣命,平了弥峨城房当氏。”
      “房当氏?”朱瑾一愣。
      “河西党项的一个部落,违逆圣命,首鼠两端,自首领以下数百人,尽斩。军中传闻,弥峨城可能要给某个皇子了。”
      “哈!”朱瑾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人皆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今上倒好,把一个又一个儿子送到草原上。
      弥峨城那地方他知道,在灵州西北的沙碛之中,附近是一片绿洲,有土城及少量农田,但周围是大片的草原。且那草原质地还不怎么好,干旱缺水,远远不如阴山以南的大片草场——弥峨川的地望难以考证,最大可能是今吉兰泰盐池。
      前唐仆固怀恩叛,就把部将张韶的腿打断,然后扔到了弥峨城,将他饿死。
      安史之乱后,吐蕃人一度攻到过此处,但也没兴趣长期占领,最终获得这片草场统治权的是沙碛(阿拉善牧区)里的河西党项。
      而今河西党项的房当氏似乎也完蛋了,部众要给皇子?朱瑾突然想笑,哪个皇子愿意去那里?吃沙子么?
      不过看辽东道七圣州的建制,这似乎又不是一个玩笑。
      弥峨州?
      邵圣是真的狠得下心把皇子“发配”到那里的人。好在弥峨城似乎离灵州、丰州不远,皇子去了那里,采买中原商品也不会太困难,日子苦是苦,不如中原花花世界,但也不至于苦海无边吧。
      “把人丁、财货、牛羊清点下,全都押回去。”朱瑾收回了思绪,下令道:“给军使、圣人报捷,就说明年可以捅到黑城子去。操,草原上跑马真是痛快!”
      “遵命。”军士们喜气洋洋,一边清点财货,一边对那些哭哭啼啼的草原妇人指指点点,嬉笑不已。
      弱了就要挨打!鞑靼三十姓,以前被契丹欺负,向西跑。结果到了西边,还是被人欺负。
      没人看得起他们。就他们这德性,即便契丹八部已经灰飞烟灭,将来还得被别的什么部落欺负——事实上他们已经西迁上百年了,那时候还没契丹什么事呢。
      夕阳渐渐落下,草原上亮起了篝火,烹羊宰牛的大夏武夫们欢声笑语,热烈讨论着回去后能拿多少钱帛赏赐。
      耶律迭里特则遥遥望着西边,对未来充满着畅想。
      父亲耶律辖底在去年病逝了,最后一点部众也被朝廷兼并。曾经有人鼓动他率部逃跑,但他拒绝了。
      能跑到哪去呢?阿保机如今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吹冷风呢,那日子好过吗?
      他在洛阳得赐一套宅子,又花钱在长安买了一套宅子,把家人亲族都接了过来。今后的日子,就是抓紧最后的机会,多建立功勋,为家族奠定根基。
      反正前唐之时,一堆姓阿史那的在中原做官、为将,姓耶律的就不行吗?
      同样一个人,同样的本事,在中原衰弱时或许可以兴风作浪,甚至南下逐鹿。但如果中原强盛,没生在好时代,那就要认命。
      西征是最好的机会了。如果错过,那么就只有去南方寻找机会,想想那炎热的气候,迭里特就觉得受不了,会死在丛林里吧?
      营地里响起了女人的哭喊声。
      迭里特转头望去,哈哈一笑。纵马驰骋,杀死敌人,抢走他们的妻女,还能获得荣耀的战功,谁说这不是好时代?
      第027章 杜、庄
      八月底、九月初,河西到处是一片黄云衰草的景象。
      戈壁草原之中,几只黄羊低头啃噬着干枯的野草,同时机警地观察着四方。稍有动静,它们便一跃而起,消失在滚滚烟尘之中。
      新密公主驸马庄敖吐出了嘴里的沙子,抬头看着矗立在草原之上的土城,抱怨个不停:“都这时节了,还给不知道哪位舅子修城盖房,真他妈的!”
      随从们像是聋了一样,什么都没听到。
      鸊鹈泉庄氏的日子好不好过,全看朝廷赏不赏饭。一声令下,直接贸易封锁,连酒都买不到,日子咋过?
      今年刚割下来的蜂蜜,正准备卖给相熟的商徒呢,要是禁了互市,我怎么办?是,以前都是自己吃的,但现在发现可以拿蜂蜜换更有用的东西,比如茶叶、酒、瓷器等等,一旦断了,那生活水平真是断崖式下跌。
      关西读书人现在特别喜欢用黄羊尾巴做的毛笔。每年秋狩,都能打到不少黄羊,正准备换钱呢,一旦断了,可就砸手里喽。
      中原的贵妇们,现在很喜欢沙狐毛皮做的各种衣物,这可是能卖大价钱的东西,你别乱来啊。
      还有,头人让大伙种了许多海甜菜榨糖,都等着大赚一笔呢,真的别瞎搞。
      最可怕的一招就是,朝廷把在洛阳做官的几位庄氏子弟放回来,那乐子可大了。
      草原与内地的联系千丝万缕,双方都适应了与对方互通有无的日子,一旦脱钩,大夏边地诸州的经济自然会萎靡不振,但草原诸部的生活更是会一落千丈。
      这个钩,脱不起!还是老老实实扛活吧,苦是苦了点,但无上可汗至少不会让你活不下去。
      城池很快到了,庄敖也明智地闭上了嘴巴,并转头看了一眼随从们,眼神中的意思很明白:我发发牢骚而已,你们可别嘴巴不把门,什么都往外说。
      “杜承旨。”
      “庄巡检。”
      弥峨城外,北衙枢密承旨杜洪、鸊鹈泉巡检使庄敖互相见礼。
      “最多再修一个月。”庄敖看了看破损的城廓,说道:“一个月后,大雪降下,天寒地冻,军无所依,马无所食,可归矣。”
      “一个月够了。”杜洪来弥峨城半个多月了,对各项建设进度了然于胸,说道:“再过旬日,灵州会送一批谷麦过来,足有六千斛,由一千军士押送,足够吃到明年了。”
      “敢问杜承旨,此一千兵会常驻弥峨城?”庄敖问道。
      “不是弥峨城了。中书已发出旨意,置弥峨州,领弥峨一县。以房当氏及其附庸部众一万八千人为百姓。南下投顺之鞑靼部众,甄别之后,还会发一批过来。”杜洪说道。
      “弥峨州刺史乃世袭土官?”庄敖追问道。
      这个事由不得他不上心。作为草原部落首领,邻居的状况一定要搞清楚,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且,他知道即便是正州范围内,也有世袭土官,这在南方特别明显,比如黔中道各正州。更何况七圣州珠玉在前,往这个方面想再正常不过了。
      “对庄巡检却是好事。”杜洪笑道:“圣人欲册封弥峨郡王,世刺弥峨州。”
      “好事?莫非……”庄敖若有所悟,问道。
      “正是。”杜洪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便是新密公主同母异父的弟弟,十一皇子邵知古。”
      庄敖脸色一松,笑道:“确实是好事。”
      新密公主是张全义与储氏的女儿,十一皇子同样是储氏所出,生于唐天祐元年(900)十二月,今年十三岁。
      两家是亲戚,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圣人也觉得很不错。”杜洪说道:“弥峨郡王暂时还不会之藩,弥峨州这边由理蕃院、北衙代管。若有动乱,河西、关北二道会即时出兵,庄巡检亦需帮忙照看着点。”
      “内弟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责无旁贷。”庄敖拍着胸脯说道。
      说罢,他又试探道:“不知弥峨郡王可已婚配?我家中还有两个妹妹……”
      杜洪咳嗽了一下,低声道:“庄巡检何不晓事?令妻乃弥峨郡王胞姐,本已关系匪浅,若还要结亲,即便圣人允准,朝廷那边也过不去啊,必定会遭御史弹劾,何必呢?”
      “也是。”庄敖哈哈一笑,道:“这样便很好了。”
      “其实,弥峨郡王的婚事已经说好了,便是故河南道转运使裴迪的孙女,出身闻喜裴氏,知书达理,家世不凡,庄巡检就不要凑热闹了。”杜洪又道。
      “原来如此。”庄敖心中了然,和七圣州的那些皇子们一样,都是与内地公卿大族联姻,便于搜罗理政的人才。
      二人说完,便一起进城。
      党项房当氏存在的痕迹几乎已完全被抹去,一口气杀了七百余人,全是房当氏及其附庸部落的中坚。剩下的部众里面几乎没什么酋豪,就等新王提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