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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唐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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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唐浮生 第1158节
      邵树德派亲儿子来当市舶副使,定然是监视市舶使,顺带捞钱。
      “那边围起来的是什么地方?”刘隐伸手一指,问道。
      看得出来,那里本是一片荒地,但被围了起来,还是奢侈的砖墙。
      砖墙内传出了鼎沸的人声,似乎有很多人被“关”在里面,吵吵嚷嚷,不知在做些什么。
      “交易所。”负责将他们送去洛阳的军将看了一眼,语气平淡地答道。
      “交易所?”刘隐有些不解,但看人家也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样子,只能压抑住好奇心,跟着向前走。
      一起来的波斯蕃人已经钻进了“交易所”,看样子是去交割货物了。刘隐若有所悟,不就是个坊市嘛,还搞得神神秘秘的!
      “赶紧走。”军将见刘隐还在东张西望,招了招手,催促道。
      一名武夫用力推了一把,刘隐跌跌撞撞向前。
      蕃客的船只到海州便停了,驻扎在海州的平海军一部派了五百名军士,押送他们一行人前往洛阳。
      刘隐暗叹一声,心情也沉重了起来。
      再回头看了看家人,他们也是一副惶恐的神色,刘隐就更加难受了,脚步愈发沉重,竟然走出了悲凉的感觉。
      “怎么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军将在一旁笑了,道:“你死不了,这样子给谁看呢?”
      “嗯?”刘隐精神一振,拱手作揖道:“还不知将军名讳。”
      “平海军都虞候王师鲁。”军将回了一句,然后将所有人引到另一处小码头,在此乘坐小船前往对面的海州。
      “敢问可是青州王帅之弟?”刘隐问道。
      “家兄便是王师范。”王师鲁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说道:“现在可有数了?”
      刘隐的脸色一下子好转了起来,叹道:“今上可真是古来少有的仁厚之君。”
      王师范一家人都能被赦免,他还怕什么?更何况他搜刮了那么多钱献给朝廷,怎么着都能买一家人的平安吧?
      另者,朝廷派王师鲁押送——嗯,护送他们入京,本身就表明了一种态度。
      想到此处,刘隐差点流下眼泪来。
      他的心情,外人无法理解。那种煎熬,那种忐忑,那种后悔,没有经历过的人真的难以体会。
      小船花了半天时间才将所有人都送到了对岸。
      刘隐默默观察,这些固定往来的小船不止运人,大部分时候在运送各种商品。看船的吃水深度,再想想大食人的喜好,不用猜了,就是瓷器。
      邵树德——圣人做买卖也是一把好手啊!
      如果所记不错的话,海州本是朱瑾的地盘,其实挺荒凉了,能有十万人就不错了。但圣人夺占此地后,苦心经营,花了十余年时光,慢慢将其打造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大港。
      刘隐知道这有多难。
      大食商人,主要在广州交易,去泉州的就少很多了,有一部分会远航至明州等地,但真的不多。至于去到海州的南海舶、波斯舶,你确定不是迷航?
      但他老人家就生生把大食人“骗”到了北地,靠的是什么手段?
      那个交易所或许是其一,但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刘隐仔细想了想,这才终于有了眉目:载着他们北上的波斯舶船舱内,不就装着许多胡椒、豆蔻么?
      大食人逐利而来,你只要给他们提供足够的利益,他们就会不辞辛劳,四处奔波。
      圣人做到了,海州也初露锋芒。
      看着那一辆辆拉着胡椒西去的马车,刘隐低下了头颅。
      第081章 夕阳产业
      从海州前往洛阳,总计一千六百余里,先向西至徐州,然后或走陆路,或乘船前往汴州,再西进洛阳。
      四月十六,一行八百余人抵达了徐州,停留了两天后,等到了一批船,于是分散搭乘,前往汴州。
      “王将军,而今汴水用得还多么?”刘隐与王师鲁同乘一船,左右闲来无事,便问道。
      “怎么不多?”王师鲁看了他一眼,道:“不光汴水,涡水、汝水、颍水、蔡水、涣水等都用上了。昔年圣人与朱全忠争夺河南,对四通八达的河网印象深刻。如今河南已是王土,自然要大加利用。”
      刘隐点了点头。
      他也曾是一方雄主,眼光还是有的。圣人与梁军打仗,怕是因为河南密布的水网吃足了苦头吧?
      河南四战之地,同时也是四通八达之地,无论往哪个方向用兵,都十分快捷便利。密布的水网还能提供廉价、快速的运输通道,如果是一个雄主占据河南,这些运河便能成为他征战的利器。
      当然,如果没有雄主,那河南就是死地。
      世事无绝对,看人的。
      运河上的船只还是很多的。刘隐看着不过瘾,站起身来眺望。
      一艘又一艘船只交错而过。
      刘隐眼尖,看到了船舱内露出的毛布一角。这种东西,即便是岭南也出现了,但销量并不大。毕竟冬天不是很冷,需要穿毛衣的时间不长,也就那些家中宽裕的人会买。
      毛布之外,还有其他许多商品,但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太清楚。
      不过,刘隐可以猜得出来,大概就是皮货、药材之类。
      货物之外,他还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王将军,为何纤夫那么少?十艘船里有六七艘是靠挽马拉纤?”刘隐转过身来,虚心请教道。
      “一者,以人为畜,不好。”王师鲁大义凛然地说道。
      刘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但心中并不信:你扯淡呢?
      “二者,国朝牲畜很多,没必要用人。人的力气也没有牲畜大。”王师鲁说道。
      刘隐这次沉默了。
      用牲畜来拉纤这种事,古已有之,为何始终不是主流呢,因为短缺啊。
      犍牛、挽马、骡子这种适合拉纤的牲畜,你以为真的可以随随便便弄到?
      前唐还算牲畜多的。刘隐并不知道,以后有的朝代其牲畜保有量还不如前唐。
      唐时官员骑马上朝,外出也是骑马。
      北宋寇准何等身份,回家只能骑驴。
      这也就算了,关键是驴的数量也不太够。宋仁宗征西夏,从全国调集五万头驴来运军粮,简直匪夷所思。
      唐时大名鼎鼎的淮西骡子军,动不动就是五千骑、八千骑。而奉朝廷之命征讨他们的魏博军,也有上万骑兵。
      王镕与李克用大战,引“十万骑”,虽说有点浮夸,但十万匹马还是有的。
      一个高度发达的农业社会,没有足够的牲畜,原因只有一个:老百姓穷。
      而恰恰北宋的赋税比晚唐五代还要重,完全对上了。老百姓穷得掉渣,哪来的牲畜?
      “三十年前,圣人尚在灵州,为了筹措军赏,大肆卖马。”王师鲁又道:“一匹索绢三十余匹。三十年过去了,而今一匹马也就二十匹绢,便宜的时候甚至只要二十匹杂绢。广州一匹马多少钱?”
      “如果是北地健马,少说也得六七万钱。”刘隐说道。
      王师鲁算了一下,如果是一般的绢帛,折合下来差不多二百匹了,几乎是北地的十倍。
      “几十贯买一匹马,这也太贵了。”王师鲁惊道:“百姓谁用得起?这都可以买一处不错的农家宅院了。”
      “百姓又怎么可能用马。”刘隐笑道。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王师鲁说道:“要想让人用得起牲畜,就得把价格打下来。几十贯钱做点什么事不好,非得买马?前唐最缺马那段时间,被回鹘人敲诈,也不过四十匹绢一匹。”
      安史之乱后,唐廷的养马体系一度崩溃,不得不向回鹘购马。
      回鹘人不是傻子,见你缺马,当然索要高价,“乾元中,(回鹘)岁来市,以马一匹易绢四十匹,动至数万马。”
      回鹘人不但卖高价,还一次就卖几万匹马,一匹马四十匹绢,堪比抢劫——折合成钱,怎么着也要20贯的样子。
      但唐廷慢慢花时间调整了过来,开始在各处重建牧监。他们甚至在福建都养马、驴“游畜之”,泉州当时养了七千匹马。
      昭义节度使在潞州津梁寺附近养马,“马如鸭而健,世所谓津梁种者,岁入马价数百万。”
      潞州津梁寺的马甚至形成了品牌,每年稳定向市场上销售五百匹左右的马。
      太和七年,银州刺史刘源奏,银州已经有了七千余匹马。
      在这一年,大唐马价下降到了15-20匹绢,大概8-10贯钱的样子。
      对比北宋,一匹马几十贯,这还是军购价格,民间采买要近百贯。驴、骡、牛的价格,甚至远超战争频繁的五代王朝——这可是太平盛世时的牲畜价格,直教人想不通,怎么会无能到这种程度?
      夏朝经过三十年苦心孤诣的马政,又与草原互通有无,马价年年下跌。而且,充斥市面上的马的整体质量不错,本来价格就应比唐马高一些,结果基本维持了原价,可见社会面上的牲畜保有量已经相当高了。
      农业社会,牲畜的作用,无论怎么拔高也不为过的。
      “大夏现在到底有多少马?”刘隐方才看到了一匹体型非常高大的健马,有些吃惊,于是问道。
      “这个……我也不甚清楚。官马数十万匹应当还是有的。”王师鲁想了一下,说道:“百姓所养之马,或不下二十万匹,兴许三十万?甚至更多?没人统计过,但关北、关内、河陇、直隶随处可见骑马的健儿,这也是事实。明年马价一定比今年更低,这是肯定的。”
      “为何?”刘隐问道。
      “契丹马、黑水蕃马、渤海率宾马都等着进入中原呢。”王师鲁说道:“各官牧应该也会放一批马出来,三五万匹不成问题。”
      刘隐长吁一口气。
      幸好老子没死硬到底。民间养马二三十万,这什么情况?岭南诸镇,能有五百、一千骑兵,就可以耀武扬威了。和人家一比,真是气死人。
      “马价低了,运河上的纤夫慢慢都会消失。”王师鲁指着一群慢慢走过,喊着整齐号子的男人,仿佛在说什么夕阳产业:“他们得自谋生路了。”
      “其实不光马价,牛价这些年也跌得厉害。”王师鲁又道:“我听闻营州、沈州从战利品中挑选了数万头牛犊,打小训练,让它们习惯耕地。不过这只是应急手段,司农寺一直在培育力气大、耐力佳的耕牛。老百姓也挑选了一些相对温顺的牛,令其交配,产下牛犊后训练。肉牛不值钱,奶牛值钱一些,耕牛最值钱,耕牛便宜了,百姓用得起,便能多打粮食,自己也省力,被征召训练的时候,便没那么多怪话。”
      刘隐闻言,张大了嘴巴,良久之后,又一次谦卑地低下了头。
      今上这番作为,他是服气的,比战场上击败他更加服气。
      他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其实,我认识一些蕃客海商……”刘隐说道。
      “没被你杀了?”王师鲁笑道。
      刘隐尴尬地坐了下来,道:“他今年没来,不过往年曾贩卖了十余匹大食马至广州,号称宝马,我让人买了下来,养在苑林之中,不过都养死了。”
      “操!”王师鲁一惊,骂道:“暴殄天物的东西!圣人苦求宝马不得,你给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