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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是柳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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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这样同居的
      我大学时有一个好朋友,在这里我叫她小美。她是我大学时唯一的朋友,这份交情后来被郭元彬他们搞砸了,摊子烂到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收拾。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学长姊办的开学说明会上,我还记忆犹新,我肚子饿,又没钱,只带了一包孔雀饼乾去嗑,小美一直用馀光打量我,过了一会终于难掩好奇似地跑来问我,为什么在吃孔雀饼乾。
      还能为什么,我说,因为肚子饿啊。
      她说可不可以分她。原来她也没吃晚餐,吃完一片以后不好意思再开口,是我主动把饼乾递了过去。
      小美跟我一样,不管什么时候手头都很紧的样子,但是她把所有的钱和时间都花在书上了,明明没在打工,还要在大家都快断粮的月底盯着书店架上的某本新小说,一本正经地跟我说:「小凡,那本书在呼唤我。」
      谁都没在呼唤你啦,我说,别想跟我借钱。
      如果真的没钱,她就乾脆不进书店,改泡图书馆,每天穿梭在书柜间寻找可以满足她飢渴心灵的书。某个角度来说她人怪怪的,举例来说,「我好幸运」这个话题,她是从打败其他劲敌的精子成功变成授精卵开始谈的,因为如果没有打败其他精子,后来的事都不可能了,她说。
      刚认识时我也想尽量疏远她,但是到后来反而发现,和她相处比和其他人相处都舒服,不知不觉就变成朋友,一起吃饭,报告同组,偶尔还去宿舍房间找她聊天。到现在我还是会不时想念她。这个小美。
      不过呢,也不是只有元彬他们搞砸事情,回想起来,大学时我也真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其实根本不用理我的,但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肯收手(陈伯昱倒是好像根本没伸出手)。好吧,总之,我要先说一说这段时间的事。
      小美曾说:「你很习惯口是心非喔小凡。」
      好像真的是这样,不知道从人生的哪个阶段开始,这就是我根深蒂固的习惯,但是在这里,我想在必要的时候尽量努力说实话。
      尽量啦。
      大学时我们全上c大,很神我知道,简直就像写我们故事的作者为了剧情需要故意安排的一样。
      我们是末代联考生,陈伯昱照例想和元彬上同一所大学。
      「我不喜欢想念元彬。」他说,他总是希望元彬「现在就在他身边」,但是他没算准有一题数学问答题元彬会误打误撞答对,加上其他的小误差,元彬考出来分数竟然比他高了六分。
      这其实是元彬摆脱他的大好机会,但郭元彬这个白痴看到伯昱沮丧的样子,一时心软,就说和伯昱填一样也无所谓,放弃了几所排名比较前面的大学。
      张国栋这傢伙考得很好,台大歷史没问题,但是他听说元彬和伯昱要故意把志愿填得一模一样,心里很羡慕,所以志愿卡填好让父亲过目以后,又偷偷把前四个志愿擦掉重新填过,也跑到c大来了。
      我则是反正从离家最远的学校开始填,就这样到了c大。
      我承认高中时我很松懈,自由的感觉实在太棒了,每天就是读书打工换男朋友,我还以为这种日子永远过不完呢,驀然回首自己已经站在c大美食街里看着郭元彬迎面走来了。
      我实在应该更用功一点的,你可以想像当时我的意识流中漂浮了多少脏话。
      第一眼,我怀疑自己看到的只是一个和元彬长得很像的人,因为和国中时比起来,他稍微长高了一点,脸部线条也没从前那么稚气,我后来确定那就是元彬,是因为旁边的陈伯昱。他们这种二人组不是到哪都看得到的。
      我当下反应是把头转开装路人,然后趁隙逃走,午餐改到便利商店买,但是我还来不及拉小美,下一秒郭元彬就衝了过来,还大声叫我的名字。
      「有人叫你耶小凡。」
      「假装没看到,快走!」
      小美马上配合演出,她大概觉得元彬是我的债主什么的(其实我也老是觉得上辈子是不是欠了郭元彬什么)。
      元彬在美食街出口附近逮到我们,小美第一时间还在演:「你认错囉,她不是谢妤凡。」
      元彬有点不解地笑了,多年后给我的第一个白痴笑脸。「我不可能认错妤凡,绝对不可能。伯昱,是妤凡对吧?」陈伯昱不太想回答的样子。他意识流里的话应该也不太乾净。
      好吧算了。我叹了口气。「你在这干嘛?」我问元彬。
      「读书啊。我不知道你也上c大。」
      「我也不知道你上c大,否则就不来报到了。好了我在赶时间再见。」我拉着小美就要走,同时在她耳边小声说「瘟神啦」,她用难得看到传说生物的眼神向元彬致敬。
      「等一下,你看,给你看我的新手机。」郭元彬拿出一个品味奇差无比的蓝色手机。
      当时并不比现在。我高中时在公车上听到别人自言自语会以为遇到疯子,不会想到是在讲手机,那时候只有有钱人才用得起,但大学后手机突然普及起来了,连我都用得起这种奢侈品。
      「丑毙了。」我直说。「你看我的。」我忍不住拿出花了大笔存款买的银色手机,结果马上被元彬抢过去,说要输入他的号码给我。shit。
      元彬按了半天还是找不到通讯录,我把手机抢回来,皱着眉头叫他直接报号码。输入完毕,他看到我把他的名字打成「郭阿呆」,开心地笑了,似乎我的一举一动都让他怀念无比。
      接下来还有伯昱的号码。「我不想要。」我说。
      「不想要?」
      「嗯,比不想要你的号码还要不想要的不想要。」
      陈伯昱面无表情,看着元彬催我赶快输入,什么也没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那种表情我就有想惹他的强烈慾望。大概为了气伯昱,我还是输入了他的号码,名字打成「贼人」。
      就这样,人与人悲欢离合的洪流中,我又和这两隻会合了,而且有种预感,最后终究不会是什么欢乐无比的结局。
      我在大一下搞上了副教授,一个白白净净斯斯文文,说话还算风趣的傢伙,搞不懂他看上我哪里,现在想起来,也实在搞不懂我自己看上他哪里。可能没搞过教授,想说试试看也好吧,毕竟这种师生恋哪能长久呢,对不对?
      但是这傢伙意外地认真,送礼、出游、承诺和甜言蜜语等,都没少给过,还让我到他租的地方过夜。因为嫌学人宿舍太脏,他在外面租了套房。在那里住习惯了以后,我甚至宿舍都不常回去了,下课后就直接往他套房跑。
      系上有些耳语,说我和教授有染,有些人似乎还说得相当难听。针对这些事情,我当然没什么立场说话,只能随他们去,反而小美先受不了,跑来问我谣言是不是真的。
      「你真的和老师上床了吗?」
      「嗯。」我简短地应了一声。小美看起来很讶异的样子。「怎么了?老师也是人,也得上床啊。」我轻描淡写地说。
      小美眉头紧锁。「所以……你是义无反顾囉?」
      「嗯?」
      「因为太爱老师的关係。」
      我扯开嘴角笑了,小美光看那表情,就知道这跟爱大概没关係。她继续问:「你喜欢和老师上床吗?」
      我又笑了。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小美,我才不忍受这种问题。「还好吧。」
      「至少不讨厌就是了。」因为这种事好像对小美来说很重要,所以她非要问到满意不可。
      「对啊,至少不太讨厌。」
      我说完这句话,小美就埋头继续看她的小说,但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下学期接近尾声时,元彬他们开始找房子。有一间离学校有段距离,但是价钱还不错的公寓,如果元彬伯昱和国栋分租,每个人一个月只要付两千多元房租。生活空间更大,却比其他小套房更便宜,元彬很心动。
      看过房子以后,元彬马上打电话给我。他说如果他和伯昱睡主卧,国栋再睡一间小房间的话,还剩另一间房间空着,问我要不要合租。
      「你有病啊郭元彬?我干嘛跟你们三个男人住在一起?」
      「何必在意什么男生女生?大家都是朋友啊,又不会对你怎样,我是想说和你比较合得来啊。」
      「不用了,你找别人吧,我早就有地方住了。」谁和你合得来啊?
      听我这么说,元彬才失望地掛了电话。他们后来还是租了那间公寓,还是空着一间房间,大概因为陈伯昱不喜欢外人吧。我则是整个暑假都窝在男朋友的小套房里不肯回家,开学以后也顺理成章地继续住,一毛钱房租都不用付。
      但是,我应该要预见这种关係不会长久的,应该要想到我不可能永远住在那间小套房里,但也许是这个男朋友和从前其他的男人都不同,特别小心全面地在呵护我,知识水准和社会地位也特别高的关係,我竟然让油蒙了心。
      开学两个月以后,情况开始改变了。当时我就该警觉,赶快转换跑道才是,但之前把这个男人吃得死死的,甜头吃太多,脑袋不清楚,还以为他只是课业压力大,不久就会恢復正常。
      冷落我两三个礼拜后,他提出分手。我在他的小套房里大声哭嚎了好几个小时,不见他心软,反而更让他觉得我像烫手山芋,想越快甩掉越好。
      他说愿意让我找到房子后再搬出去,就不再谈了,把我独自留在小套房里。我吞不下这种屈辱,开始整理行李,但这才发现自己连个像样的行李箱都没有。
      属于我的东西,我能塞就塞,他送的东西则全部留下。还好我从来就没钱买电脑什么的,大概收一收,两个旅行用的大袋子和几个小提袋就解决了。
      我提着所有家当走上街头,心里很庆幸当时天气并不冷。虽然很有骨气似地跑出来了,但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本来想打电话给小美,但她住的是学校宿舍。
      我在省道旁的饮料店前蹲了许久,才拿出手机,把通讯录拉到「郭阿呆」,看着这名字发呆。
      无论如何不能让元彬看到我这样。一这么想,乾掉的眼泪差点又飆出来。
      但是如果不打给元彬,我还能怎么办?
      我把行李提到对街的便利商店骑楼下,等到了晚上八点,心情终于平復许多,才拨电话给元彬。
      「嘿!妤凡!」元彬接起我的电话,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郭元彬……」我虚弱地说。
      「这么晚了打给我干嘛?」
      「我在省道那间seven……」
      「干嘛?要吃宵夜吗?你真会挑时间,刚好我今天没打工。」
      我差点就说不下去,差点要掛了电话,但是想到入夜后一个人在便利商店外站着的情景,我吓呆了,真的不想拿着家当在外过夜。
      「你可以来接我吗?我还有一些行李……」
      这时,元彬好像终于听出我的口气有异,他的语气也变了。「你怎么了,妤凡?」
      接收到郭元彬释放出来的关心,我终于又有了一点嘴硬的力气。「没什么,被男人甩啦,常有的事。」
      「我现在就去,你等我!」他就这样掛了电话。看着漆黑的省道,我觉得就算元彬最后没有来,我还是很高兴自己打了这通电话。
      当然元彬来了,当然他一定会来,还带着陈伯昱,两人各骑一台机车。看着他们把我的家当都塞好掛好以后,我走向元彬的机车,戴上安全帽,跳上后座,手抓着元彬的衣服,头抵着他的背,痛苦地皱着眉。
      本来要给我的房间,因为没人住,被当成仓库了,我们回到公寓时,张国栋正在打扫。虽然那种场合很尷尬,元彬还是把我介绍给国栋。我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胆小懦弱又怕事,第二眼就懒得看了。
      帮我把行李放好后,郭元彬问我饿不饿,需不需要什么日用品,他边说我边把他往外推,他还没说完我房门就关上了。
      我整整一个礼拜都窝在房间里和自己赌气,偶尔才在晚上偷跑出来吃泡麵。小美太久没看到我,用学校宿舍的公共电话打给我(她没有手机),问我到底人在哪里,她以为我去旅行了,但是副教授大人还是照常上课,所以她越想越不对劲。
      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她,我说如果她想找我,可以打给郭元彬,我让她背下元彬的号码。
      元彬一听说我愿意让人来看我,非常高兴,他早就觉得我与世隔绝太久,迟早会憋出病,隔天就把小美带到公寓里。我听到小美的声音,很快打开了门,有点意外地看到她手上提满食物。
      「下礼拜的伙食费呢?」我问。小美根本没有本钱这样请客。
      小美耸耸肩,「他们说你都没吃东西,现在一看也觉得你真的瘦好多。」
      「我早就想再瘦三公斤了。」我拿起筷子,狼吞虎嚥起来,小美买了我最喜欢的海鲜炒麵和日式咖哩。
      小美默默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又问:「小凡,你会回来上课吗?」
      「为什么这么问?」
      「会不会因为不想见到老师,所以就乾脆不念了?」
      「就算不想念,也不会是因为他。」
      「所以你就只是想闭关,这样而已噢?」
      「嗯。」我只是谁都不想见(小美除外),这样而已。
      「你的朋友一直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告诉他我不能说。」小美指的是郭元彬,八成是载小美来的路上问的。
      我到底发生什么事,就算我不说,陈伯昱迟早也会知道,如果元彬一直好奇下去,伯昱就一定会帮他找出答案。我不想让陈伯昱告诉元彬,他肯定会加油添醋,我也不想自己说,如果元彬最后不管怎样都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寧愿他听的是小美的版本。
      「下次他再问,你就说吧。」
      小美摇摇头。
      「小美,我想要他知道,所以你要帮我说,反正他也不是不知道我的作风,你用自己的话告诉他就对了。」
      小美这才勉强答应。「但是我只给他剧情大纲,其他的是你的私事,别人不能乱猜。」
      这次以后,郭元彬好像把小美当成我的精神科医师,我还窝在房间里的这段时间,每次小美一从我房间里出来,他就会兴致勃勃地问:「怎么样?有好一点吗?」
      小美两三天来一次,每次都给我带我喜欢的外食,我会塞钱给她,我可不希望自己颓废了几个礼拜以后,饿死的反而是她。
      郭元彬三不五时就来敲我的房门,想尽办法要我出去,一开始我不理他,后来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走开啦」,他大概认为这是很有精神的象徵,从此敲得更勤,我越是叫骂他就越振奋。
      陈伯昱从来不敲门烦我,倒是给过我一张字条:「这个月房租1750。」
      至于张国栋这傢伙,这是我最想不通的部份,他竟然帮我做早餐。
      在房间彻底窝了几天后,我会趁没有人在家时跑到客厅看电视,偷吃厨房柜子里的零食,张国栋也许在打扫客厅时注意到一点蛛丝马跡,知道我会偷偷跑出房间,他开始固定帮厨房零食柜补货,开始做早餐。
      我第一次在打开房门时看见地上的餐盘,像木头一样呆站了几分鐘,还探头确定是不是真的已经没人在家,然后才把餐盘端进房间。
      餐盘上有两片烤吐司,一份日式煎蛋捲,两片牛番茄,一份马铃薯泥和一罐巧克力保久乳,摆得整整齐齐。食物全冷掉了,看来摆在我房门外有一段时间了。
      是谁摆的,我思考着。郭元彬吗?我不知道他会做菜,就算他会,也不可能一声不吭摆在地上,八成会敲着门大声说:「谢妤凡小朋友吃早餐囉────」
      更不可能是陈伯昱,除非他想毒死我。他后来说不定真的有点想毒杀我,但在那个特定的时间点,我和他的恩怨还没到那么深的地步。
      只剩一个可能了,当然,一定是我的神仙教母放的………最好是。是那个胆小的宅虫放的。
      他有什么居心?没见过几次面,没说过半句话,素昧平生地干嘛这样献殷勤,该不会因为我是屋子里唯一的女人就对我產生幻想吧?如果让我发现他真的这么想,我一定扁死他。话虽这么说,我还是把东西吃光了。
      之后,我天天都在房门外发现早餐,除了蛋捲以外,其他东西都会换花样。听门外的动静,我猜国栋大概都在七八点左右来放早餐,所以我就找了一天故意在他正要放早餐时打开门,那傢伙果然被我吓到了,很快地满脸通红,张口结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拿过餐盘,说:「下次如果我还没醒,就放客厅桌上。」然后我关上房门,他连一个「好」字都说不出来,隔天早餐就跑到客厅桌上了。
      伯昱后来告诉我,早餐的确是国栋的点子,但元彬也非常支持,听说我吃光第一次的早餐后,元彬直夸国栋好厉害,自以为发现了把我从自暴自弃的泥淖里拯救出来的好方法。
      伯昱提醒元彬(要不然他真的看不出来),国栋可不是单纯做善事,他很明显对我有意思,郭元彬这呆子马上跑去求证,然后也不管国栋的闪躲否认,就此认定了国栋想追求我,他决定帮到底。在那之后,他就常常做一些有意无意撮合我和张果冻的事。
      这猪头,还敢自称是我朋友,要帮我找对象也不挑货色。
      好吧,到这里,讨厌的事大致上可以先告一段落了。总之后来我真的慢慢走出来了,慢慢会出现在客厅看电视,或在阳台上抽菸,过不久也开始回学校上课,边感觉同学们对我的指指点点在背后不断扎着我,边抄笔记,和小美一起跑计算机中心赶报告,考期中考之类的。不管怎样大学总要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