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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伴长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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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义
      没过几天, 整编好的部队便集结完毕, 大举朝西北进发, 一路上走了近两个月,终于与西原的部队集合, 简单的整休之后, 便开往西原。
      我跟着月儿一同前往, 把孩子交给雪见照顾。
      蒙部近些年采用铁血政策, 百姓闻风丧胆,周边的几个小国家已经纷纷被招安, 只有西原在苦苦的抵抗。然而, 屋漏偏逢连夜雨, 西原献宗因为接连听到城池被占,百姓被屠的消息, 一时郁郁不得, 暴猝于寝宫。西原皇室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就在两个月之前,先皇神宗也因为常年与宋、蒙交战,接连战败,郁郁不得,死于案牍之上。
      西原在半年之内送走了两个皇帝, 朝局混乱, 献宗侄子李睍受命于危难之中, 风雨飘摇中继任西原皇帝。
      宋部的部队在西原的中兴府外驻扎, 前来支援西原。蒙部的军队已经进驻边境, 沙洲城外,随时准备攻城。
      夜里,大家在军帐中议事,我也坐在月儿身边聆听,西原的将领中有一些我是认识的,毕竟我在军中呆过一段时间,看到他们,我内心升起些许的亲切感,我的身体里流淌着西原的血液,这是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感。
      一个西原的老臣说:“此次蒙部带兵的是孛鲁的手下察汗,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听说过他,原本是西原的皇族,短短一年的时间为蒙部拿下了几座城,是个厉害的角色。”
      我和察汗是见过面的,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不会做出屠城的事的。
      “或许,我可以和察汗见一面,了解真实的情况。”我说。
      “我跟你们一起去沙州。”昆仑上前道。
      月儿见我起身,也紧跟着起来道:“我,我也去。”
      “蒙部是不讲任何情面的,你们要想清楚”西原的将军神情有些激动。
      昆仑说:“我本来就是西原的人,几年前去了宋部,但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小时候在中兴府,跟着几个师傅学功夫,他们都教导过我,好男儿要报效祖国,我想这是我表现自己的时候了。”
      慧心起身站在昆仑身后道:“我是西原的媳妇,丈夫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昆仑回头看看他,嘴角微微扬起,两人心照不宣,彼此陪伴。
      老将军回头看看我,又看了看月儿道:“王爷,这......”
      “我十岁之前也是在生活,对这里也有感情。”他回头看看我,又说:“这是我的妻子,我们到哪里都要一起的。”
      我看着月儿,尽管有些冒险,但我不想和他分开。
      韩将军见状忙道:“王爷既然要与西原军队前往,就带几个精兵保护,我们在甘州等着,随时准备前去救援。”
      第二天清晨,我们便随着西原的军队前往,一路上骑着马回头看去,西原虽说还有十万士兵,但近半数是年过半百之人,常年征战,让他们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行进速度很慢。
      几天之后,沙州城已经近在眼前了,远远地,它笼罩在薄雾里,空气中弥漫着些许的血腥味。前方探子来报,蒙部军队已经进入了沙州城,杀尽了百姓的牛羊和骆驼。
      百姓们怨声载道,察汗正在劝降,已经杀了几个带头闹事的人。
      “让我去吧。”我上前对月儿说。
      “不行,我已经答应你跟来,不可能再让你只身前去受死。”
      “你相信我,我和察汗有一面之缘,相信我作为说客,去探探他的口风,再合适不过了。”
      “他已经杀红了眼,万一不念旧情伤害你。”
      “我不怕,你相信我。”
      “如果你执意要去,我和你一起去。”
      “不可以,你是宋部的最高将领,大家都指望你做决定,你不可以去冒险。”
      身后的几位随从附和着,他是将士们的主心骨。
      昆仑上前作揖道:“让我和王妃一同前往吧。”
      我转身没有理会他,昆仑没有理由和我们去送死,他为我们做的够多了。
      “昆侍卫还是留下来照顾郡主和王爷吧,这件事我一个人去就行,你去了会让对方怀疑我们的诚意。”
      “只带我一个人过去也影响不了什么,我也是西原人,王妃若执意要去,请让我跟随前往。”
      慧心看了看昆仑,上前一步拉着我的衣袖,语气轻缓,极不情愿却又佯装大气的说:“就让昆仑跟着姐姐去吧,权当给慧心一个面子,好吗?姐姐?”
      慧心说话的语气总让人不好拒绝,我便没有再说什么。
      披上披风,昆仑拿着剑跟在我的身后,走向沙州城的这条路上。
      一路上云雾缭绕,只有我和昆仑两个人,这边伴随着亲人的目送,那边迎来的是敌人的周密部署,这条路步步惊心。
      也说不上来悲壮或伟大,只是觉得自己该走这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我和昆仑到了沙州城门口,驻守的士兵打开城门时,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我竟有些站不住,身后的昆仑用手将我抵住,我才没有倒下去。
      缓缓走近城内,眼前的景象几乎让人晕厥,满地的尸体,有穿战甲的士兵,也有平头老百姓,有的或许死了有一段时间,隐隐散发出些许恶臭,还没走几步,就觉得胃里翻涌,干呕。
      昆仑站在我的身侧,用手撑着我。
      “姐姐可以吗?不行的话让我来。”
      “我可以,没事。”我嘴角微微上翘,一抹苦笑。
      不知又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对方的军营,士兵伸手给我指了指察汗的营帐方向。
      营帐里正在高谈阔论,用着我们听不太懂的蒙语。
      士兵禀报之后,我们才走了进去。
      几位将士被察汗退下,只留我和昆仑在帐里。
      “坐。”他只说了一个字,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两个毡子。
      昆仑扶着我坐下,自己则站在一边,四下看着。
      “星辰姑娘,别来无恙。”
      “将军别来无恙,只听说了将军骁勇善战,替蒙部开疆扩土,好不厉害。”
      他轻笑一声,继续说:“往东边扩展的时候,我的确没什么顾虑,只想打胜仗,但现在不一样,我想你也知道,我是西原人,且是皇族,所以,对待西原,自然和别处不同。”
      “可外面怎么依然横尸遍野?”
      “这些人都是抵抗者,我进城的时候说的很清楚,只要放下武器,我可以留他们的性命,可他们依旧顽固的反抗,我能怎么样?”
      “逼着他们将自己的家园拱手相让,还要面带微笑?”昆仑小声地说。
      察汗面不改色,继续说:“大汗的野心是拿下西原,我必须帮他完成这个宏图大业。我之所以愿意见你,也是因为孛鲁将军。这一次战事大汗本来是派他来的,但将军夫人是西原公主,他不忍夫人伤心,所以才派我来的,这一次,能答应这样见你,也是孛鲁将军的意思,否则......”
      “否则你们不仅要屠城,还要屠国吗?”
      “屠国还尚早,但如果换做别人,一进沙州城的路上就会被我一箭射死。”他说的云淡风轻,仿佛我是一只驯鹿或者什么草食动物,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感谢将军不杀之恩,既然我能活着到这里,就不得不说出我此次来的目的。”
      “我可以听听,你说。”
      “从西原撤兵,不要再伤害城中百姓。”
      “这个恐怕办不到,西原不守信誉在先,这是惩罚,西原王朝不像宋部王朝一样一诺千金。”
      “如果是宋部的请求呢?”
      “我听说宋部来人了?还派出了镇守四方的几位大将军?我想大可不必这样,宋部帮忙蒙部拿下金部,大汗说的很清楚,有生之年,他都不会再进犯宋部。我这么说,你满意吗?如果满意就可以回去了,至于西原,你们就不要再插手,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念蒙宋结盟之宜了。”
      “可是......以大汗的野心,总有一天会去攻打宋部的。”
      “这话说的就远了。宋部的小皇帝可跟你想的不一样,他需要安定的局势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不信,你等着吧,我们已经派了使臣去了临安,相信很快宋部的皇帝就会下令让宋部军队撤出西原的。”
      “西原已经溃不成军了,屠城太过残忍。”
      “我说过,已经给过机会了,只要城中百姓愿意投降,一切都好说,但西原人的骨子里只有战死,没有投降。所以,只能杀之而后快。”
      这时,一个小兵前来禀报,说是宋部皇帝下令,让所有的宋部将士撤离西原。
      察汗看看我说:“你听到了吧?宋部已经退兵了。”
      “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大汗与文王爷,韩将军一起打仗时就感慨,韩将军和驻守四方的大将一个个都是英雄豪杰,不仅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也是一诺千金,不屈不挠的大丈夫。大汗真心佩服他们,所以有他们在,大汗是不会进犯宋部的。”
      “可是......”
      “念及宋部的王妃,我给你这个消息,已经足够给你面子了,如果你还要问蒙部为什么一定要拿下西原,那我就告诉你,因为西原的皇族已经走向没落,皇亲大臣一个个只贪图享乐,不思进取,只靠从百姓中搜刮民脂民膏勉强维持。不仅如此,还大量征调百姓入伍,无端挑衅四方。他们或许不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西原“铁鹞子”兵团了,而是一盘散沙,必定需要有人来颠覆它,才能使这个王朝重生。而我们大汗,就是这样的一个旷世英雄,必定要名垂千古的。”
      他说起来信誓旦旦,我竟不知该如何反驳,我这个说客,想来是不合格的。
      过了一会儿,原本信誓旦旦的他,眼神里,竟然有了些许伤感,他端起桌子上的羊奶酒一饮而尽。
      “我想王妃一定认为我是个背信弃义的人,明明自己就是西原的人,却要反过来攻打自己的母国。不知道你是不是听说过我的事情?”
      我点点头。
      我本是西原皇族一员,就因为皇族内斗,我的父母和一众血脉惨遭杀害,我流离失所、孤苦无依,幸有大汗收留,我才活了下来。”他抬眼看看我,又道:“我知道王妃的身世,你也是可怜之人,不是吗?自己整个部落的人,全部被皇帝勾结奸商富贾野利玉卓灭族了吗?你没有想过替近百个族人报仇吗?你还要替自己的仇人打抱不平吗?”
      “我......”我竟一时语塞,忍着心口的剧痛,大口的喘息,快步走出察汗的营帐。尘封已久的往事一股脑的都冒了出来,如果不是部落被灭门,或许我现在是一个生活在草原上悠闲无忌的少女,就不会有之后的一切悲苦的命运,就不会......
      我承认,这是我的软肋。
      我捂着胸口往前走,身后跟着的昆仑没有上前,或许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只会加重我的痛苦,所以只是远远地跟着。
      走出了沙州城门,不远处月儿站在那里,见我们出来,忙上前将我搂住,我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忍不住流下眼泪。
      “怎么了?他们欺负你了吗?”
      “没有,只是,我很难过。”
      “好了,现在回来就好。”
      身后的几位将军早早的回避,慧心则上前迎上昆仑,上下大量他,确定没事,才破涕为笑。
      果然不出察汗所料,我们刚回到军营,就有来自临安的圣旨到,月儿带领众将士们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蒙部与我宋部结好,故请众将士各归其位,韩将军回临安大营,四方大将各自回自己的驻地,钦此。”
      月儿伸手,无奈地接过圣旨。大家面面相觑,不知何故,我只能将从察汗那里听来的话说出来给他们听。
      大家都沉默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当初在临安时,新皇记恨蒙部大汗不愿归还中原,还想着蒙部会在拿下西原之后,直接进攻临安,没想到察汗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知察汗的话是否可信?”韩将军捋了捋胡须道。
      身后的一位将军道:“不管是不是可信,我们可能没有办法违抗皇上的圣旨,还是依照旨意,迅速执行吧。”
      身后的西原将军听到消息,忍不住瘫软在地。
      大军在第二日整装回朝,作为补偿,留下粮草给他们。
      大军行出甘州,昆仑却停下了脚步。
      他伸手作揖道:“请恕昆仑不能回临安了,刚才我随姐姐进了沙州城,看到生灵涂炭,心中不忍。小时候习武,师傅教导过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是西原人,我要留在这片土地上。”
      慧心忙上生气的说道:“你明知道当前的状况,西原必败,你要留在这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
      昆仑朝慧心作揖道:“承蒙郡主错爱,请恕昆仑不想在临安苟活。”
      “你,真气死我了。”慧心气得跳脚,可也没有说动他。
      “我也留下来。”站在昆仑身后的我,淡淡的说。
      昆仑回头看我,满脸的讶异。月儿上前拉着我的手说:“打仗是男人的事,你留下来不合适,这次我不能答应你。”
      “如果你昨日和我一起进了沙州城,今天或许就明白我心中所想了。我要留下来。”
      “既然这样,我就陪你留下来,你为我做了那么多,这一次,让我为你牺牲一次。”月儿坚决的说。
      “还有我。”慧心上前拉着昆仑说:“这一次,你休想把我甩掉了。”
      月儿主意一定,便上前对韩将军作揖道:“皇上圣旨中,要将军和众将士们会临安,军令不可违,但皇上并没有让赵月回,赵月这次就姑且任性一回,陪伴自己的妻子做她想做的事情。”
      韩将军叹了口气,许久才说:“王爷和王妃伉俪情深,老将佩服,不瞒你说,看到你们,我便想起为自己操持一生的结发妻,这次回临安,老夫也愿解甲归田,常伴妻儿身边,过几天安静日子。人各有志,王爷愿意留下来便留下来,皇上那边我自会说明。”
      他上前一步,凑近月儿身边,小声地说了句话,便带领大军,浩浩荡荡,离开了甘州。
      月儿走到我身边,挽起我的手,嘴角漾起许久未见的微笑,四人一同回去甘州城。
      “你们不问我韩将军跟我说了什么吗?”
      慧心笑了笑说:“我估计猜了□□不离十了。”
      “说来听听。”
      “我想韩将军一定对你说,如果侥幸活下来,就不要再回临安了。”
      月儿看看慧心,笑着说:“果然是慧心,冰雪聪明。”
      “这不难理解,新皇上任,必定要令百姓信服,众臣归顺,而你,是大家众望所归的皇帝人选,没了你,就再没人跟他争皇位了,他大可安枕无忧,做他的天子了。”
      “说的不错,韩将军跟我说,皇上对他下了一道密令,如果这次战争中我死了,他就封韩将军为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这次回去就会告诉皇上,我们四个在甘州城内被困,凶多吉少,只要不回临安,天下任我们去。”
      昆仑牵着慧心的手说:“如果这次战争,我们侥幸活下来,天涯海角我都陪你去。”
      一向沉默寡言的昆仑,竟说出这样的话,慧心眼睛里忍不住泪光浮动,捂着嘴巴,差点就哭出来,忍了忍说:“为了这句话,我留下来也值了,我本就差点被皇爷爷嫁来西原,说明我跟这里有缘,让我也任性一回,跟你一起,为了夏部苍生,尽点自己的微薄之力吧。”
      虽是赴死,却生出一阵莫名的幸福。
      爱,果然是人类区别于其他动物的产物,它凌驾于生命之上,犹如飞蛾扑火,炙热、悲壮,却又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