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节
“要是这样的话,那还不如把端王整治成这个德行。”陆开林道,“也省得防毒蛇似的防着他。”
沈笑山摇了摇头,“不妥。顺王变成那样之后,皇上会心生怜悯,会将先前心寒的一切是非搁置,顺王府的党羽、亲朋,处境会维持原状,甚至会有所缓解。端王却不同,端王是该让皇上亲自处决的人。端王到了末路,才能把他明里暗里的势力、人脉连根拔除。”
“也对。”陆开林在沈笑山说话期间就已释然,“而且端王定是疑心太重,这种人,何时都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和一条绝路。他就不会有疏忽大意的时候。”说到这儿,他双眼一亮,笑了,“顺王这个半死不活的下场,端王喜闻乐见。到时候,他就会有意无意地打点相关的人,让顺王就这样了此残生。”
沈笑山颔首一笑,“他让贵妃、顺王妃获罪在先,即便是一听就知道情形有异,也不会请皇上彻查。那样的话,他成什么人了?况且,这事情正合他的意,他比谁都想除掉顺王。”
两人这样话赶话地分析清了顺王一事,陆开林真的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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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的宫中,养心殿。
厉阁老把林茂青弹劾程阁老的奏折交上去之后,皇帝仔细看完就放到一边,吩咐刘允:“朕有些紧急之事要回御书房处理,你陪着厉阁老去偏殿用饭,晚间朕再回来,细说此事。”
刘允称是。
皇帝当即离开养心殿,一个多时辰之后才返回来。
厉阁老再度来到正殿,等候皇帝着手此事。
皇帝又把林茂青的折子看了一遍,问道:“林茂青是不是在翰林院行走?”
厉阁老恭声称是,“眼下任职翰林院撰修。”
皇帝取出一篇文章,“前段日子,林茂青把一篇没有署名的文章交给程阁老过目,说自己看了很是欣喜,请他的恩师过目,看看有无需要修改的地方。程阁老用心看过,仔细修改了一些小瑕疵,并提出了自己不认同的地方。林茂青拿回文章,转头寻找做出这篇文章的人,知道那是二十年前在京城小有名气的人,名叫商陆。
“林茂青找到商陆之后,相谈甚欢,转头就请程阁老把那个人推荐给吏部尚书。这是应当的,朝廷就该不拘一格用人。程阁老知会过吏部尚书之后,又当面向朕推荐商陆其人。
“朕答应了,着吏部明年开春儿给商陆安排个相宜的官职。”
厉阁老听皇帝这般细致地说完这件事,心里又是窃喜又是不解。
商陆是端王的谋士,但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情。端王吩咐他尽快给商陆物色个官职,他就安排林茂青出面,这才有了皇帝方才讲述的一切。
事情进展的十分顺利,这是他窃喜的原因。
可是,皇帝在这时候说起这件事,到底是什么用意呢?
皇帝很快就此为他释疑:“先前在朕看来,程阁老对林茂青十分信任,林茂青对他的恩师亦是如此。朕在那时候,对林茂青很是欣赏。而今日,出面弹劾程阁老的人,竟是这个林茂青。”他笑了笑,“弹劾的事宜,大多是程阁老的家事,着实叫朕吃惊。”
厉阁老婉言为林茂青开脱:“官员不就该如此么?为朝廷举荐官员是己任,揭发官员德行有亏亦是己任,若是瞒而不报,岂不就应了官官相护的说法?”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皇帝颔首之后,话锋一转,“但朕不明白的是,林茂青为何要把这道折子送到你手里,请你送到朕面前?”
“这……臣就不便多言了。”厉阁老的言下之意是,你自己去想吧。
皇帝又道,“如果他把这道折子送到程阁老手里,让程阁老看着办,不是更妥当么?难道他担心程阁老会把折子压下?这就有些荒谬了。朕与内阁每日经手的折子,不论是数落朕的,还是弹劾程阁老的,都不曾落下一份。程阁老若是连秉公理事都办不到,那是不是朕瞎了眼?”
厉阁老忙道:“林茂青是觉得此事非同寻常,说重了就是程阁老私底下甚是凉薄,甚至有欺君犯上的嫌疑。臣初时看完折子,都是心里打鼓,何况林茂青那样的年轻人?”
皇帝笑了,“这样说来,你是觉得这些事都是真的了?”
“臣不敢,只请皇上明察秋毫。”
皇帝沉默良久,到底是没压住火气,责问道:“你虽非首辅,也是日理万机,不关心天下苍生的疾苦,却怎么关心起别人膝下无子、女儿的来路了?你想要朕怎样明察秋毫?说程阁老过继舅兄的女儿是错,还是说为了收养次女有个名正言顺的说法从而以纳妾为名头是错?又或者,你想与林茂青一样,把程家次女的出身说成是罪臣之女?!”
“臣万万不敢!”厉阁老慌忙跪倒在地,手指已有些微微发抖。
皇帝冷哼一声,“没有亲生骨肉,便是心里有别人?程阁老在十年前就能休掉发妻另娶,他可曾有过这种意图?一个女子生不出儿子,你有本事就给她找秘方治病,没本事也该管好自己的嘴!”
大冬天里,厉阁老额头冒出了细细的汗。
“朕要的大臣,只要不是背地里男盗女娼仗势欺人,怎么过日子都行。有些事情,朕从年轻的时候就略有耳闻,不需派谁亲自查证就能想见到。若是想追究,真不用谁把弹劾的折子送到龙书案上。同理,你今日虽然行事糊涂,但朕不会怪你,毕竟,你在公事上不曾行差踏错。至于程阁老两个女儿的来历、出身,朕比你清楚,程家次女并非罪臣之女——不过是一个书生站错了队,弄得家门没落。”
厉阁老心里惊诧,面上却是恭声称是,磕头认错。
“林茂青举荐的人,该用还是要用,君无戏言。但林茂青其人,你看着发落掉吧。让他外放,或是歇息三五年。”皇帝语声停了停,语重心长地道,“日后不要总盯着别人的门生、家事,别人反过头来盯着你这些的话,你又当如何?你真敢拍着心口说比谁都干净磊落?若真如此,厉夫人搬弄是非的事情又是因何而起?朕的朝廷,向来只谈朝政,只在刑律上惩处官员,那些杂七杂八的手脚,收起来为好。有些事情,朕不是没看到,只是不想看得太清楚。”
厉阁老讷讷称是,行礼告退。
皇帝看着他的身形远去,面色愈发沉冷。
他是真的很厌恶这种打压同僚的手段。如果这种事情成了风气,官员会相互攀咬,为了避免被谁弹劾,会更加不择手段地发展裙带关系,以图自己成为众矢之的的时候,有个说话有分量的人站出来为自己开脱。
等到官员们没得攀咬了,就该轮到他这皇帝了,咬他的皇后、嫔妃、皇子、皇女,直到咬到他身上。
到那个地步,朝堂就再不是朝堂,臣子会沦为随时数落别人家事、当街骂街的泼妇。没人会再为军国大事呕心沥血,弹劾的人不允许。
到那个地步,还想开创盛世?不被官员们气得吐血而亡已是万幸。
程阁老一事,最先提起的,是刘允。刘允听说了一些风声,又明白他不想失去左膀右臂的心思,便委婉地说了两次。
他比程阁老年长几岁,登基时尚年少。他从磕磕绊绊到最后说一不二,与程阁老在官场上的经历大同小异,由此,对程阁老的一些事情,私底下其实也好奇。
三十来岁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程阁老膝下无子,询问过几句,程阁老只是洒脱一笑,说程家还有嫡出的子嗣,不见得就非得是出自他膝下。
他想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况且,程阁老算是信奉道教的人,对这些事情自然看得开。
前一阵刘允旧事重提,是因为听到的一些是非,都是出自程夫人之口。
他觉得有必要给程阁老提个醒。上一次,程阁老进宫求见,为的是把誊录的出自商陆之手的文章拿给他看,意在举荐贤人。
他看过之后,很是满意,说你看着办就行。
程阁老却是苦笑,说这个商陆文采出众,但人品如何,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