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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的先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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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的先生们 第6节
      罗玉安汗颜,她不太会唱歌,而且记不清歌词,所以唱的是楼下超市经常放的那首,非常洗脑的歌曲。
      “那给您讲点故事,背点诗词什么的,可以吗?”
      “好像比昨晚上那首歌容易接受。”
      恐怖的场景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奇怪的场景,除了罗玉安感觉自己成了夜猫子,日夜颠倒,白天需要一段时间补觉之外,并没有其他的问题。
      正午时分,院外没有乐声,氏女们又在外面烧纸了。
      那些都是秦氏族人亲手抄写的祭文,希望能平息氏神在神诞月的痛苦,只是一代一代过去,这个习惯已经成为了一种形式,祭文抚慰痛苦的作用早已消失。在久远的时间之前,人们为族中的氏神抄写祭文,感谢他的庇佑,浓烈的歉疚和真挚的感谢都能通过这样的方式传达,而如今,那些祭文里传达的都是十分稀薄的情绪,再没有强烈的感情了。
      还有那彻夜响起的安魂乐曲,对他的抚慰甚至比不上一个小姑娘的真心担忧。
      被他留下的人类小姑娘正蜷缩在他身后睡觉,多亏了她,这个神诞月似乎也没有那么痛苦了。
      虽然和他先前所设想的有些不一样。
      神诞月结束那一日,外面下了雪,安静的大雪覆盖整个院子,遮住了那一丛红山茶。氏女们踩着雪走进院落里,神情比平时更严肃两分。
      她们端来一棵枝丫繁多的树,树干金色,树枝银色,无数分叉的枝干上缀着数不清的白色珠子。
      “氏神,族树送来了。”她们说完,退至帘外等待。
      氏神的长发和衣袖微微浮动,从他的袖子里延伸出数不清的红色细线,一点点将那棵族树缠绕了起来。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当那些红线全部被收回,原本金银色的族树上,出现了零星几点红色,有几个白色的小珠子变色了。
      氏女们进来,仔细看了那几颗变成红色的珠子,找出了它们在族树上对应的族人。
      “氏神,这一次有四人,明日就会将人送到此处来请您判决。”
      罗玉安探出头去看她们端着树离开的背影,有一点好奇,“氏神,那是什么?”
      氏神:“秦氏族树,每一粒珠代表还活着一位秦氏族人。树大根深,难免出现枯枝败叶,需要由我找出修剪罢了,年年如此。”
      第二日,氏女领来了四个人。两个年纪在四十到五十之间,两个看上去才十几二十几岁,四人被带进来,无一不是脸色灰败。
      氏女放下帘子退下,氏神袖中钻出四根血线,落到四人额前,蠕动着准备穿透他们的额心,看透他们的一切。年纪较大的两人不敢反抗,年纪最轻的那个却是吓了一跳之后,往后想逃。他身手不错,眨眼就要逃出神龛,见他如此,另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也蠢蠢欲动,抗拒着探到面前的红线。
      不等他也退后,先前那个跑出去的年轻人已经倒在了雪地里,一阵惨叫后,扑倒在雪地上的人融化成一堆红色的血沫,在白色的雪地上留下一个红色的人形痕迹。
      神情和善的氏神含笑望着三人,并不开口说话,那年轻人惊恐而颓丧地委顿在地,任由一根血线刺穿自己的大脑。三人额头连接着血线,氏神闭目细探,过了片刻,轻叹了一声,收回了血线。
      罗玉安从始至终躲在氏神身后,没有看见发生了什么,只听到那一声惨叫和氏神的一声叹息。
      三人神情呆滞地被氏女带走了,氏女询问这三人如何处置时,氏神只轻轻说了一个死字。
      院子里红色的雪被清理了。
      “他们身上是有恶吗?”
      “不只是恶,更被恶意充满,不得不剪除了。”
      “我以为,您会吞噬他们?”
      “被我吞噬的人,再无来生。”
      罗玉安沉默片刻,抱着自己的膝盖出了会儿神。没有来生,这是个很严重的惩罚吗?
      神诞月之后,就是新年的历正月。如今的普通人家过年也不怎么讲究了,但这里不一样。神诞月令人倍感压抑,新年的历正月则从头到尾都很热闹。古宅里的人们喜气洋洋,连食堂里吃的食物都丰富了很多,而且宅子里还多了很多秦氏族人,这些人都是来祭拜氏神的。这座古宅好像就是他们的祠堂。
      有些人只能在神龛院落外面叩拜,所以罗玉安出去吃饭的时候看到院落外多了一排排香炉,上面插满了粗壮的香柱,烟气萦绕着整个院落,氏神都忍不住对她感叹,这些烟实在是太熏人了,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说。
      少数人能进入院落里来祭拜,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氏女叫他们为族老。一个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跪在神龛里给氏神上香,领头那位气质十分威严,说道:“祈求氏神来年也继续庇佑家族。”
      罗玉安怀疑他们其实看不见氏神,也可能是氏神使了什么障眼法,总之他们对着神台上叩拜那会儿,氏神其实站在他们身后围观。罗玉安拉着他的袖子站在他身旁,听到氏神指着领头的几个老头说:“这几个孩子刚出生时也是我给他们赐福,如今他们又要回归死亡了。”
      “人的时间过得真快啊。”
      这些年老的老人们离开后,陆续有人送来供品,都是秦氏族内有一定地位的人送来的,几乎要把整个神龛摆满。
      “好多供品啊,都是吃的。”
      “嗯,这些食物你都可以吃。”
      罗玉安现在已经完全不介意吃供品会不会被氏女发现不对,因为她们这段时间发现过无数次不对都没能找到原因,只能归咎于闹老鼠了。
      翻找一阵,从那些昂贵糕点天然果脯之类的供品里翻出了一份特殊的供品,竟然是包装精美的许多零食。
      氏神捏了一下窸窣响的包装袋:“这个好吃吗?”
      罗玉安撕开包装尝了尝,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零食。但是,都与时俱进到送零食了,为什么没人给氏神上供手机电脑之类的?
      因为神龛大部分空间都被供品们占满,罗玉安不得不睡到了神龛第二层,距离氏神很近的地方。迷糊中,她嗅到一股冰雪的清冷气息,还有一点幽香萦绕在鼻端,是她这段时间以来很熟悉的气味。
      睁开眼睛,看到脸颊边有一朵带着绿叶的红山茶,微微合拢的花瓣里还积着白色的雪,仿佛是刚刚被人从雪地里摘下。
      这是氏神的礼物?
      第9章 08 归去
      罗玉安摘过外院路边的花,但是从来没想过去摘神龛院落里那一大丛红山茶,因为在她的认知里,那是氏神喜欢的,氏女们平时打扫院落上香,都不碰那丛红山茶,罗玉安当然也不敢,她其实是个很胆小的人。
      但是,在这个新年伊始的节日,她收到了这么一朵花,心脏都忍不住快速跳动了两下。在氏神是“神”的前提下,这朵花出现的是那么突兀,那么令人惊讶动容。
      她托起那朵花,来到氏神面前,“这是您送我的吗?”
      氏神微笑着对她说:“昨夜风急雪紧,这一朵花迎着风雪开放,十分美丽。可惜没有枝叶遮掩,仍是被急风折断了。”
      罗玉安被他的话带入了那个情境里。昨夜风雪交加,氏神在雪中看花,见到被吹断的一朵,于是拾起来放在了她面前。
      氏神是神,他夜晚也不会休息,大部分时候静静坐在神台上,像一座真正的神像那样。是不是从前无数个日夜他都这样独自一人度过?他看过多少年的花开花落了?只要这么一想,就觉得那应该是很寂寞的事。不过寂寞可能只是人类的自作多情,或许神不会这么觉得。
      不管怎么样,这天中午出去吃饭,罗玉安特地偷偷借了一个小姑娘的手机,坐在食堂角落里玩游戏给氏神看。对,玩给氏神看。他对于那种年轻孩子们喜欢的恋爱养成、冒险经营等等游戏都不感兴趣,倒挺喜欢那种最简单的贪吃蛇类游戏。
      小小一条蛇,从开局开始吞吃小球,吃得越多,身体越粗越长,罗玉安坐在那玩多久,他就能静静待在一边看多久。罗玉安觉得他好像看得津津有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整个历正月,从新年开始,氏女们每日都会送来玉刻符箓,请求氏神开光。
      罗玉安以前看见过邻居和同事们去寺庙道观参拜,求转运,求桃花,求健康等等,有时候还请符回来,据说都是被开过光的。那些灵不灵验罗玉安不知道,她从前并不相信这个,但她如今亲眼看着氏神从身体里分出一根根红神落在那些玉牌上,觉得这些被氏神“开光”过的,肯定是有用的。
      莹润的绿色和白色玉片之中,融入了一丝鲜艳的红,宛如游动的血迹。
      氏女们每日送来玉片,收走玉片,历正月过去之后这种开光仪式才告一段落。
      历正月过去,神龛重新安静下来,再没有秦氏族人过来祭拜祈求,那些摆满了神龛的供品也被一一收走,神龛重归清冷寂静。
      罗玉安觉得,氏神似乎有了一点变化……不太好的那种变化。
      他裹在宽大白袍里面的身体,平时不会露出来,但给人感觉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躯体四肢都显得很正常,如今,罗玉安觉得他的身躯变得空荡了一些。当他漂浮在地上,衣摆浮动时,仿佛底下并没有躯体。
      罗玉安想起第一次见到氏神时他的模样。几个月过去,她又刻意遗忘,已经记得不太清楚,只有那种面对异类时害怕的情绪还残留在心里。
      她默默观察着,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拉开氏神的袖子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情况,但是最后还是没敢。
      她没问出的疑问,被氏女们给点了出来。察觉到氏神变化的不只是她一个人,作为侍奉了氏神几十年的氏女,两位老太太对于氏神的状态也格外敏感。
      “氏神,您这次,这么快就进入衰败期了吗? ”
      “还是先前的祭品出了问题,才导致您这次衰败器提前。”
      两位氏女说起这事,异常愧疚。祭品本人在一边听着,也觉得愧疚起来。
      氏女走后,氏神望向罗玉安,笑得温和,“你为何愧疚?愧疚没被我吃么?”
      这么一提醒,罗玉安反应过来,对啊,她好像不应该为了别人没吃掉自己而感到愧疚啊,毕竟这听上去真是怪怪的。
      “但是……如果当时不是我,是另一个死刑犯,是您能吸收的恶,您就不会这么难受了。”罗玉安一边说,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开始信仰神明了,简直变成了信徒一样。
      以前信佛的邻居大婶就这样,她觉得佛祖说的都是对的,庙里大师说的也对,每天惦记着给佛祖上香,经常念经,添香油钱……如果以后离开了这里,情况允许的话,罗玉安也想给氏神供个神像,每日送点供品,上香诵经都可以,表一表心意。
      她会有这种想法产生,肯定就是变成氏神的信徒了,既然是信徒,会有那种愧疚的感觉也能理解。
      罗玉安暗暗对自己的想法点头,听到氏神说:“我并不难受。”
      “人的生死与草木枯荣相像,氏神看似超脱生死,却仍旧在这场永不止歇的循环中。衰败、沉睡、复苏……无数次。当它成为一个规律,自然就无所谓难受一说。”
      罗玉安听得仍是不能释怀,小心问他:“我以后能供奉您吗?如果不嫌弃的话,给您送上些供品香烛还有鲜花之类的。”就像邻居大婶从寺庙里请了个小神像回去。
      “你想要供奉我?”氏神神情有些奇怪。
      罗玉安:“是不可以吗?也是,我不是秦氏族人,应该不能供奉您的。”她有点失望,但是也能理解,毕竟是氏神,而不是其他的神,氏神可能是比较特殊的存在。
      氏神还在用奇怪的目光看她,而且若有所思,看了很久。
      罗玉安:“……”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终于,氏神的外貌变化开始变得明显了起来。他的手再也不会从袖子里露出来,脸上的微笑神情越来越呆板,好像画上去的神情,脸颊瘦削得有些可怕。他不怎么说话了,枯坐在神台上一动不动,属于“人”的感觉从他身上慢慢抽离。
      氏女们来上香,对待他的态度恭敬而畏惧,斟酌着问他:“再过一个月,我们是否就要为您准备这次的祭品了?”
      氏神的反应有些缓慢,他点了点头说:“可以。”
      所以下个月,氏神就会变成她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样子?到时候她还是待在这里吗?罗玉安刚这么想着,耳边响起氏神木然但和缓的声音,他说:“你该离开了。”
      想了很久的离开突然摆到了她面前,罗玉安一下愣住了。她恍惚地看着逐渐显露出狰狞恐怖模样的氏神,低低嗯了一声。
      “好,谢谢您。”
      她很感谢氏神,感谢这段时间他的庇佑与纵容。原本她就是个快要被处决的死刑犯,但是现在她能活下去,或许还能做完自己想做的那件事,她很感谢这一场相遇。
      留在神龛里的最后一夜,罗玉安又折了很多的山茶纸花献给氏神,除了这些,她孑然一身,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表达谢意。
      第二日,氏女们前来上香,听到她们的氏神开口说:“你们送她安全离去。”
      安全离去?送谁?两个老太太盛满疑惑的眼睛迅速被惊愕覆盖了。
      只见氏神身边的神台下突然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她头发乌黑,略显不适应地站在那里,对上她们瞪大的眼睛后,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朝她们点了点头。
      罗玉安当了几个月的“幽灵”,突然间现身在人前被看见,还有点不习惯。两个老太太眼里的诧异和震惊太过明显了,罗玉安都觉得她们会不会受刺激过大直接晕倒过去,这么大的年纪确实挺危险的。
      “你……你是那次的祭品?你还活着?怎么会,我们都没发现……是氏神……”一位老太太失声惊呼,被另一个老太太拉了拉,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看一眼上首的氏神,连忙噤声。
      “送她安全离开。”氏神再度开口。
      两位氏女绝不质疑违抗氏神的话,低头称是,示意罗玉安跟着自己走。罗玉安一下子觉得自己好像一只离巢的鸟,胆怯得不敢迈步,但胆怯只是转瞬间,她没有犹豫地抬脚跟着两位氏女走了。
      走出神龛,回头看了一眼,帘子恰好落下去,遮住了华丽厚重烟气缭绕的神台,氏神的身影完完全全沉没在了黑暗中。
      她沉默地跟在两位氏女身后,就像是初次来这里那天,走廊空荡无人,春日的风还不算暖和,她觉得有些冷。跟着氏神走过这条走廊的时候,她从来不觉得冷。
      走到外院,冷静从容的老太太好像坚持不住了,忽然间一个大喘气,捂着自己的心口痛呼:“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另一个老太太虽然没有痛呼,但看着罗玉安的神情也十分复杂。